54岁的梁星五想建房，这几年头发全想白了，才盼来村长的答应：“同意梁星五在自己老屋旁的空地上建两间新屋。”村长还告诉他，这阵子县里派人住在乡里，专为村民们批屋基方便，让他抓紧去办审批手续。村长还给他一些批屋基的村里证明材料。梁星五这一下高兴得整个晚上睡不着。
梁星五记起前两年帮邻村表弟建房时，表弟说这批屋基，麻烦事挺多的。那些“土地爷”非常辣手，给盖个章，也还得你等上十几日时间，不是容易的。于是梁星五计划，明早到乡里有事，先带便探探底。
梁星五踏进乡政府大院，遇上自己村中的驻村干部，一打听，才知那个“土地爷”就是某人的外甥，他暗暗高兴地闯向“土地爷”的办公室。
“大叔，请坐，您有什么事？”“土地爷”看见进来了一个老实巴交的小老头子，热情地问。
“我想批屋基，我家有6个人，儿子28岁，马上要结婚，就一间老屋，太狭匝，想批两间屋基地。”梁星五站在“土地爷“的办公桌前，一边说话，一边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那包表弟乔迁时塞给他的中华牌香烟。摸摸索索地撕开塑料纸，打开烟合盖，从中拉出一根香烟，递向“土地爷”。
“大叔，我不抽烟。”“土地爷”说着话，抬手挡回梁星五递的烟。又说：“批屋基啊，把您准备的东西拿来”。梁星五一听，自己两手空空走来，没带任何准备的东西，就尴尬地退出办公室，回家去。
当天夜晚，“土地爷”接到自己舅舅打来的电话。电话里舅舅语气严厉：“今天有位大叔找你，批两间屋基地，你向他要什么东西？”
“舅舅，我是叫他把批屋基地准备的东西给我，比如村里证明材料等等，只有这样，我才好批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接他香烟？”舅舅质问。
“这个我不抽烟，你晓得的。”
“这样不行的，人家给你递烟，是向你讨交情。你难道不晓得山村习惯，拒绝别人敬烟，就是摆明不给人面子，尤其是年长的给你递烟，你要先接过来，再慢慢地跟人家说事，然后才能把烟退还人家。不然，人家都会引起误会的，说你看不起人。”
“原来还有这习惯？难怪大叔二话没说，就走了呢。”
“土地爷”与舅舅通完电话后，就在日记上总结：在地方工作要注意语言表达的准确性，不要让人有误会；要注意当地习俗，不要让人产生另类之感。
梁星五第二次到乡里找“土地爷”的时候，“土地爷”正在电脑键盘上“的的笃笃”地忙着。梁星五笑盈盈地凑上前，口里说道：“误会、误会，我忘了要把村长给我的证明材料拿来。”
“土地爷”抬头见是大叔，站起身，接过梁星五送来的材料，脸上挂起笑容，客气地往前面的椅子上一引。说：“大叔，是您啊，请坐、请坐。”话音未落，就转身倒上一杯开水，捧给大叔。
梁星五觉得这“土地爷”不陌生了，坐在椅上，倾过身体，信心满满地说：“今天是初三，我想十八动土埋墙脚”。
“土地爷”回道：“那有这么快，就算报的材料都齐全，也得等我到屋基地上看一看，再报到县里去，没有十个工作日，这屋基地怕批不下来。”
梁星五一听，不禁打个冷颤，脱口问道，“那就不能快点吗？”
“快不来的，大叔，这里边有好多程序要走。”“土地爷”说话的同时，翻看着梁星五报批的材料。“您看，大叔，您的材料都还缺好几项。这样吧，我这里有张便民纸条，您拿回去对一对，把各样材料奏齐了，再送来。”
梁星五接过纸条，见是一张《农村宅基地报批告知单》，上面七七八八写满了条条框框，自己一对照，真还没把自己的身份证、户口薄等带上呢。于是，就从“土地爷”那儿告辞出来。一路上，拿纸条上要求的材料，与自己带来的比对，也就是缺身份证、户口薄，这些都不在家里放着吗？我马上给送过去就是了，为什么又要我把村长给我的材料都带回来呢，难道还嫌我生份不成？
梁星五闷着心思走路，到村口的时候被一班正坐在大树脚下歇息的人看见。他们都是闲着没事的乡邻。
“梁星五，做噶呒，走路都蔫瘩瘩？”
“我想批屋基”。
“看你翁头翁脑样，大概屋基没批下来吧？”另一个村民说。
“咳，这批屋基是蛮啰嗦的。我以前东一趟西一趟，县里上、县里下，脚都跑直了，才批到手。”一个以前建过房的老邻居说。
“噶呒批屋基啰嗦？这年头我看找政府部门里办事，我们老百姓没熟人，哪样能省力？”另一个村民感叹！
梁星五顾自走路，没站下搭腔，村民们的议论飘在身后，吹进他耳朵里，他忖忖，村民们说得有道理。
梁星五第三次去乡里，带上准备齐全的材料和两包自制茶叶。这茶叶虽然品相不怎样，但是实打实的从谷雨前老茶树上摘下来的三瓣叶，山村人家通常自己亲手搓揉好，放在家里当作珍宝茶。他认为村民提醒了自己，这年头求人办事，不管成不成，总得有所表示表示。而自己家里又没有别的像样东西，“土地爷”在办公室喝的还是白开水，自己把这茶叶送去，说不定就是最恰当的礼物。
梁星五万万没想到，自己忖上忖送出去的茶叶，“土地爷”就是不领情，要不是自己硬塞强留，那茶叶才放不进“土地爷”办公的抽屉呢。
梁星五万万没想到的还有，送了两包茶叶后，自己前脚刚从乡里走回，“土地爷”后脚就跟到。“土地爷”在自己老屋旁的空地上睃巡了一会，还拿出一条皮尺子，叫自己横竖帮着牵了牵，交代下好多话，算是实地查看好了。
梁星五整理整理那些话，明白那都百姓的贴己话，大意是说“土地爷”来这山上乡里工作，本就是为方便百姓办事、服务人民群众而来的。自己就算不认识“土地爷”的舅舅，这屋基也能照样给及时批下。现在都是相熟的自己一样，就千万不要送礼见外了。过几天“土地爷”会将自己批屋基的材料报到县里去，快的话十八能动土，最迟，廿一、二也肯定批得下来。自己屋基地的批好后还要缴1000多元现钱；梁星五记住这些，就像是记住了一整套自己批屋基的整个过程一样，心里亮堂堂地甭提有多高兴啦。
梁星五第四次到乡里，之前做了大量准备工作。他先是给驻村干部递香烟，从驻村干部那里掌握了“土地爷”往县里送材料的具体时间。接着自己在后门山上砍下一些野竹禾，并把野竹禾劈削好，编成两只小篓箩，再从自己家里选了两只肥壮的大公鸡，把大公鸡严严实实地装进两个小篓箩里，护上遮光纸，使人看上去就像是两只精美的小灯笼。是日上午，他就提着这两只小灯笼，出现在“土地爷”面前，千恩万谢地说：“你这样出力为我批屋基，我实在过意不去，就这点家里货，一是感谢你舅舅，二是感谢你，你就让表表心意，收下吧！”说完，梁星五把那两只灯笼往“土地爷”办公桌下一放，转身飞也似地逃回自己家。他听到后传来“土地爷”追赶的脚步声和一串“回来、回来”的喊叫声。
梁星五被村前大树上“喳喳”的喜鹊吵醒，还没走下老屋的楼梯，透过自己家打开的家门，远远就看到“土地爷”向他家走来。“土地爷”把梁星五屋基地的批文送来了。梁星五搞不明白，“土地爷”叫自己准备1000元现金，现在只收走自己600元钱，就说足够了。还把一张收据和清单给了梁星五。梁星五不看清单还好，一看，要不是“土地爷”眼明手快就差点跪在“土地爷”面前。
原来，那清单上写着：三尖茶叶，净重⒈3斤，市面价每斤320元；家户鸡，净重⒏2斤，市面价每斤25元；水果桔子10斤……等字样。“土地爷”把梁星五送的礼全按市场价折成现金，给代付在屋基地审批的规费之中。
这让梁星五过意不去，要给“土地爷”下跪。但见没跪成，梁星五于是慌了神，不无结巴地道：“对、对不住——我咋、咋做好——你，你等等。”
梁星五若有所悟，一车身冲回自家屋后节的镬灶前，从灶山额上拿下那包裹着一层厚厚塑料纸的中华牌香烟，抖索而又笨拙地从中抽出一根香烟，递到“土地爷”手里。“土地爷”一愣，伸手接过香烟，正想说些什么。这时的梁星又抖抖索索地划亮了一根火柴，不由分说，将那忽忽闪的火苗一手小心翼翼地抬高，一手捂着，双双凑到“土地爷”面前。“土地爷”也就咽住了要说的，含上烟，低下头，吸上一口。“咳”、“咳”随着两声突发的顿嗽，不知是烟雾呛的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，“土地爷”两眼闪出湿热热的泪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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